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龍年新春話鄉愁:替我回香港
2024-02-09  【字号:

 在有近兩百種語言的羅省——香港人這麼叫洛杉磯,我雖然白話「麻麻哋」,但在香港廣場逛香港超市,港式餐廳里吃個早茶,把英文名換成「阿敏」,加一句「好耐咩見」,也治癒了這一陣子的鄉愁。

 在「外面」,香港是我們、自己。香港曾經是外面、別人、他們。我住深圳, 瘦高個的房子裏能見海,海連着「香江」,也 就是香港。對岸房子更高、更瘦,也更貴、更香。 香港是深圳人靠得最近的大門縫,風從海上來, 吹走令人窒息的濕熱,帶來寬闊和清爽。

 去香港叫「赴港」,一河之隔也算出境遊、 開眼界、沾洋氣。在深圳羅湖,地鐵換火車, 就進入另一個花花世界,像素食者嘗到肉香, 半點消化不良,也饞出三分口水。

 香港是財富港。那些數不過來的城中富豪, 在深圳建房子、開廠子,把那些「不要的香港」 搬到慢半拍的深圳,小漁村堆成了一夜城。深圳鉚足勁,每年算 GDP 差額,學香港、對標香 港,想成為香港。

 喜歡香港,就會想成香港人。電影《甜蜜蜜》 里,張曼玉和黎明扮演的港漂李翹和黎小軍, 夢想成為香港人,有錢、有愛、有身份。一位前同事如願成為香港太太,早上從香港家中來深圳上班,晚上又過關回港睡覺。大家忽略了她來回奔波的辛苦,只羨慕和器重她的身份證。 而那些自己做不成香港人的,就辛苦十個月, 捂着孕肚出入境,在香港的醫院生下下一代, 變成香港人的父母親。 孩子長大一點,早上從 深圳的家中去香港上學, 晚上再回到深圳的家中睡覺。

 水往低處流,人往高處走,去香港, 就是走到高處,麻煩一點好像也沒關係。

 在香港這個購物天堂,我會直奔銅鑼灣, 在時代廣場匆忙拍照,然後去路易威登和巴寶莉,裝成嚴肅的名店買手,研究當季的時髦走向。 莎莎店裏價格可愛,就動了真格買東西,雅詩 蘭黛的小棕瓶、蘭蔻的粉色護膚水,下手總有買多賺多的快感,走時還打包幾份指甲油當手信。餓了去隔壁小店裏點一份叉燒飯,好吃不 貴,一百港紙能找回好幾個很重的十塊硬幣。 隔壁的隔壁,老司機能買到比杜蕾斯低調但好用的岡本 001。還有那些紅色黃色的高牆秘史, 簡體字轉成繁體,用港幣付款,讀起來就覺得自然。

 這是香港的好處,別處的遮掩、敏感和不好意思,能擺在明處,大方得體。

 香港還是探消息找樂子的地方。深圳的舊標籤有文化沙漠,而港式言情、武俠、勁歌金曲, 啟蒙和滋養了我們這些俗人。電視台當紅時, 深圳有幾個人會看深圳台呢,遙控器順着翡翠、 明珠幾個台來迴轉。香港新聞更短更快,劇集更新鮮,還有選美看不厭。

 當時我的職位和媒體相關,辦公室特供不能內銷的各式港報,每天疊成一座山。「小城故事多」,於是午休貢獻給了彈丸之地但口水巨多的香江八卦,從李嘉誠到李嘉欣,狗仔隊幫我無縫對接學會了粵語。

 某天一位本地名記來求報紙,因為不敢惹的一位人物,趁妻子不在場辦了離婚證後,又和妻妹辦了結婚證。這種軼聞,也就隔壁港媒敢上頭條。

 辦公室還有一位常客,是七十多歲的退休前領導,每周過來偷一張報紙。他坐在茶几上, 假裝看政經新聞,在攤開的報紙下把某一頁偷偷摺疊起來,然後以超越七旬老人的敏捷塞進 口袋,再以老領導的端莊和我們道別。我們裝 作沒看見,背地裏笑他「鹹濕佬」——他順走的是港報中的色情頁「蘭桂坊」。在他撲克牌一樣的臉譜後,是一個虛空且需要撫慰的普通 人。儘管他一生到老,都致力於掩飾這個真實身份。

 很多記憶,作為我上半生的行李,一起搬到了羅省——洛杉磯。在加州慷慨而執拗的陽光下,我眯起眼睛回想從前,發現到香港和深圳的距離同樣遠。在放大的版圖上,橫亙深港的那道寬闊的海自動縫合,粘成南中國的 同一部分。隨着鏡頭拉長,那些因為買奶粉、 說普通話引發的恩怨和分歧,變得「那都不是事」。

 需要仰望的港星大叔,有了新的綽號—— 大灣區 boy。在港任職的外資銀行高管,變成 了騰訊股東,在深圳上班、買房、結婚。深圳的房價和 GDP 已經比肩香港,房子修得更瘦、 更高、更電線杆。大灣區的浪,撲過去的時候浪頭兇猛,撞回來也後勁很足。以往都是深圳跟着香港沾光,現在也開始雙向相互影響。

 而我在洛杉磯這個不同人種、多元文化交 匯處,身份調整成亞洲人、黃種人、東方人。 相對於同根同源的大部分,一些小差別經不起 計較。面孔相似的歸成大類,不再以大陸、內 地細分。所謂五百年前是一家,五千里外也是 一地了。

 鄰居史蒂文剛賣掉小區的房子,準備逃離洛杉磯。他在美四十年,老移民葉落歸根,來處和去處都是香港。而我正努力融入本地新生活,像一顆種子落地生根。我和史蒂文方向不 同,但我們都說普通話、粵語、英語,互攀老鄉, 相互能懂。

 香港不是史蒂文的,更不是我的,東方之珠或者南方之珠,前置的定語總覺得讓香港變得狹義。香港曾是我的異鄉,但我青春的好多部分和這個城市糾纏,現在有人回香港,就像替我回到故鄉。而這些,如果我不來美國,不在香港這個「外面」的「外面」,歷經更深的鄉愁、更多的文化衝突,我是不知道的。就像《甜蜜蜜》裏,黎明和張曼玉在紐約街頭偶遇,經歷了奮鬥、流離、起伏、想念,經歷了在一起 和不在一起後,在海外共享一個「華人」的標籤。

 作者:張敏芝,碼字愛好者,美國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會員。畢業於英國倫敦國王學院,著有《你正美好,何必彷徨》、《在這浮華世界裏,我只要剛剛好》、《不是閒人》等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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